在十七、十八世紀時，巴哈、莫札特這些音樂大師還活躍著的年代，成為作曲家需要跨越的門檻是超高的。你需要經歷漫長的音樂訓練、無數個小時關在琴房裡面練習樂器、還要讀許多音樂理論書籍，以及深入研究前人的作品。
而且就算把曲子寫出來了，還不一定能找得到真人演奏者把作品演奏出來。更別提在錄音設備發明以前，所有的音樂都是一旦演奏完就消散在空氣中了，沒有任何其他方法能把聲音永遠保留下來。
快轉到現代，音樂創作的門檻變得超低的。製作音樂的軟硬體設備、學習資源和發行通路，都變得超級容易取得而且便宜。即使是完全沒有受過音樂訓練的人，只需要打開電腦或手機，隨意按幾個按鈕，就能產生好像還能聽的音樂。
音樂會不會被寫完？
在這個人人都是音樂人的時代，有些人不免會擔心：會不會有一天，我們把所有可能的音樂都寫完，從此再也寫不出新的音樂了？
「音樂到底有多少種可能性」這個問題比表面上複雜得多，答案取決於你是從和弦、音高、節奏還是聲音本身的角度來計算。不過，如果你有點趕時間，急著想馬上知道答案的話，簡短的答案是：「不會」。在我們的有生之年，我們不可能把所有的音樂窮盡。
明明很多歌都很像！
不過，即使我這樣說，擺在眼前的事實就是，明明就有很多歌都寫得很像：
這種「大家都寫一樣的和弦進行」的現象並不僅限於華語流行歌，在英文流行歌或甚至古典音樂裡面也都存在。
這就有點像是你家巷口那賣著美味蛋餅的早餐店。你每天去吃他的蛋餅，你的鄰居也去，你鄰居的鄰居也去；大家都吃了很久，卻不會指責對方「你為什麼學我吃一樣的蛋餅」。順暢的和弦進行不斷被重複使用的原因也是這樣：因為它們已經被測試過是順耳的了。所以如果你也跟著用的話，雖然不會聽起來很有創意，但至少能確保不會聽起來很奇怪。
這首歌跟那首好像！
甚至還有人架了專門「找出哪些歌聽起來很像」的部落格，例如 http://www.thatsongsoundslike.com/。
例如說 Guns N’ Roses 的《Mr. Brownstone》的前奏，聽起來跟 Adam and the Ants 的《Making History》的前奏超像的：
Guns N’ Roses 的《Mr. Brownstone》：
Adam and the Ants 的《Making History》：
或是 Linkin Park 在 2009 年發行的《New Divide》，前奏跟 The Offspring 在 1997 的《Gone Away》幾乎一模一樣：
Linkin Park 的《New Divide》：
The Offspring 的《Gone Away》：
和弦的可能性
從最本質來說，音樂就是各種音高和時間長短的排列組合而已。人耳可以聽得到的音高頻率是有限的，人腦可以感知的有意義的時間長短也是有限的，所以理論上我們應該可以用簡單的乘法，來算出一小段音樂可能的排列組合有多少種，然後回答我們會不會有一天把所有音樂都寫完的問題。
讓我們先從感覺上排列組合最少、最容易重複的「和弦」開始分析。假設我們使用現代主流的十二平均律系統，也就是一個八度內有 12 個不同的音，並將任何三個音或以上的組合都稱為「和弦」，那麼我們可以有多少種和弦呢？
簡單地計算一下，從 12 個音中挑出 3-12 個音的方式分別有 220、495、792、924、792、495、220、66、12、1 種，總共有 4,017 種可能的組合。
4,017 種和弦看起來已經不是很多了，事實上如果要計算有幾種「不同性質」的和弦的話，數量還會再更少一點。
如果我們指定某個音作為和弦的最低音，然後選另外 2-11 個音當作高音，選擇會只剩下 2,036 種；而傳統樂理書籍定義的大部份的和弦都是七個音或以下的，如果把和弦音的數量限制在 3-7 個的話，可能性會剩下 1,474 種。
所以從「和弦」的角度來說，我們的確無法永遠創造出新的和弦。事實上，所有可以用的和弦，可能都已經被用過了。
旋律的可能性
如果發明新和弦行不通，我們總可以發明新的旋律吧？旋律的可能性有多少種呢？
從旋律的角度來看，可能性幾乎是無限的，因為旋律的長度沒有限制；不管前人寫過多少種不同的旋律，你就只要比他多加一個音，你的旋律就與眾不同了。但話說回來，許多旋律都是由比較短的音樂小片段——也就是所謂的「動機」——發展而成的。如果只考慮一個很短的、例如說 10 個音以內的片段的話，可能有多少種組合呢？
先看「音高排列」，假定我們只把音域限制在一個八度內的 12 個音高（其實這樣的限制對於一條旋律來說不會到太不合理），10 個音的音高組合可以有 12^10 = 61,917,364,224 種。如果全台灣每一個人，每天都寫一個不同的 10 個音的音高組合的話，大概只要花 7 年多就可以把全部的組合寫完了。
還有「節奏」的問題。節奏同樣沒有長度限制，所以永遠不會用完；但是如果我們限制在 4/4 拍、兩個小節、最短音符是八分音符的情況，兩小節之內的節奏可能有 2^16 = 65,536 種。
六萬多種節奏似乎不多，但如果將音高和節奏一起考慮的話？「兩小節、4/4 拍、最短可以出現八分音符或休止符、一個八度音域內的旋律」組合可以多達 13 的 16 次方，也就是 665,416,609,183,179,841 種！如果全台灣每一個人，從現在開始不眠不休，「每一秒」都寫一個不同組合的話，都還要花快要 900 年才寫得完。
所以，我們應該可以很安全地說，在我們的有生之年，應該是不會有旋律被寫完的一天了。
超越音符
但和弦、旋律和節奏並不是音樂的全部，「聲音」才是。
我的意思是，即使是完全相同的和弦、旋律和節奏，由不同音樂家、不同樂器、不同速度、不同心情來演奏，也可以產生完全不同的聲音效果。所以，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種「聲音」的可能性呢？
要回答這個問題，我們可以用「聲音檔案」的角度來看。想像一下，假如你從網路上下載了一個三分鐘的聲音檔案，這個檔案佔據的是固定的儲存空間，因此它的內容可能性必然也是有限的。
關於聲音檔案的詳細介紹，你可以讀好和弦的另一篇文章。但先簡略地說，一個 CD 唱片音質的單聲道聲音檔案，每秒鐘會有 44,100 個取樣點，而每個取樣點有 65,536 種可能性。所以一段三分鐘（180 秒）的聲音檔案，總共會有 65536 的 7938000 次方種可能性。
大數字
「65536^7938000」這個數字到底有多大呢？我們先來比較一下其他的大數字好了。
- 根據 npr.org 的估計，整個地球上大約有 7,500,000,000,000,000,000 粒沙子，整個地球上的沙子的數量，是一個 19 位數的數字。
- 根據 HowStuffWorks.com 的估計，組成一個 70 公斤的人，所需要的原子數量，大約是一個 28 位數的數字。
- 根據維基百科，整個地球上的原子數量，大約是一個 50 位數的數字。而整個可觀測宇宙所含的原子數量，大約是一個 81 位數的數字。
那麼一個三分鐘聲音檔案的可能性有多少種呢？是一個超過 38,000,000 位數的數字！在這些可能性當中，包含了任何一段三分鐘的聲音——可能是任何一段三分鐘的音樂、任何一段你跟你朋友的三分鐘的對話、甚至是任何一段還沒有被發出過的三分鐘的聲音。
就算是從宇宙大爆炸開始算起，宇宙裡的每一個原子、每一秒鐘都產生一個不同的三分鐘的音樂檔案，直到現在，都還不能達到所有可能性的十萬分之一。所以這個可能性的數字之大，已經遠超過人類可以理解的範圍了。
音樂是寫不完的，繼續寫吧！
所以，經過剛才的簡單計算，我們終於可以放心的說，應該永遠都不會有「把所有可能的聲音都用完」的一天。所以下次當你創作遇到瓶頸，產生「好聽的歌都已經被寫完了」的負面想法的話，你就知道那絕對是不正確的了。
所以，趕快拿起你的樂器、麥克風跟編曲軟體，創造下一個還沒有人聽過的聲音吧！
延伸閱讀
喜歡這樣的文章嗎？
如果覺得我的文章和影片對你有幫助，希望你可以藉由購買我的《鋼琴技巧急診室》和《即興幼幼班》課程、《古典加料站》伴奏音樂、實體書、大包裝、加入頻道會員，或至少在社群媒體分享這篇文章，以實際行動來幫助好和弦的持續運作。謝謝你！
不想錯過好和弦的最新作品和教學的話，請用 RSS（那是什麼？）訂閱好和弦，或是與好和弦透過 E-mail 保持聯絡。想要建議文章或影片主題的話，也歡迎直接寫信到 wiwikuan@fastmail.com。